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偷酒喝、调侃衰老、被骗子利用......萨特的晚年像个孩子

唐山 北青艺评 2019-12-15

对于曾经上世纪80年代的人来说,萨特是个迈不过去的名字。萨特的思想如此完美地满足了开放时代的全部需求:迷茫而不失热情,苦闷却不乏行动,忠于自我,却饱含人间情怀。

“人像一粒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,没有任何本质可言,只有存在着。要想确立自己的本质,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。人不是别的东西,而仅仅是他自己行动的结果。”萨特唤醒了一个漫长的青春期——“我”与“我们”是等价的,生而为人,理应为寻找自我而活着。

这既是一次重生,也是一次沉沦。因为在赢得生命尊严的同时,“我”还需独自承担起红尘的折磨。当一代人伤痕累累地老去,回望走过的路时,恰好遭遇了这本《告别的仪式》,它由两部分组成:其一讲述了萨特的最后11年;其二是波伏娃与萨特的漫长对话,涉及了创作、生活和政治。

透过《告别的仪式》这扇窗,惊讶地发现:萨特的晚年竟如此纠结,他努力扮演自己的角色,可面对角色中内置的冲突,又感到无所适从。在媒体面前,萨特会装潇洒,表示对自己的一生很满意,感到了“幸福”;可在私下场合,他又常呈现出孩子式的脆弱。


击垮萨特的,是不被他重视的肉体——比如失明(近乎全盲)。

1974年,69岁的萨特已几乎无法阅读和写作,这让他陷入焦虑中。以致于“平时不爱生气”的他听别人提起看到了什么时,他会说:“别显摆您的好眼睛了!
黑暗让萨特抑郁,他说:“我觉得生活日复一日,毫无变化……周而复始。”单调是生活的本相,萨特一直在用工作来回避它,可衰老将他逼入死角。在《告别的仪式》中,波伏娃试图呈现出一个在自由与代价之间反复摇摆的萨特。

晚年萨特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,医生要他戒酒,但萨特无法控制自己——他几次因醉酒而血压飙升,甚至中风。可在旅行中,萨特却“趁只有一个人的机会跑到餐车里喝了两小瓶葡萄酒”,波伏娃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,萨特的回答是:“这样很爽。

过度饮酒让萨特几度口眼歪斜、无法行走,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丧失记忆,开始说胡话,萨特不得不适当控制酒量,只在睡前喝一点威士忌。波伏娃惊讶地发现,有几天,萨特竟忘了这件事,当她提醒他时,萨特气呼呼地说:“因为我老糊涂了。

萨特几次宣布:“两个星期以后,我彻底戒烟。”并做出合理“规划”:从每天抽8根,减少到7根,直到减至3根。但此后几年,他只是将规划重复宣布了一下。直到有一天,萨特得知吸烟可能导致大腿截肢,他真的限烟(每天3根)了。可没多久,萨特有认为自己足以面对截肢,便又开始吞云吐雾。


萨特并不坚强,在与波伏娃的对话中,他谈到自己初中时写的小说均以游侠、英雄为题材,可到巴黎上大学后,他突然意识到,在英雄传奇背后,还有更真实的人生,它多元而具体。并不是所有活着,都要以壮烈的毁灭来感染他人,并不是所有人生,都要与大词建立密切联系。生活并非舞台,无需想象后人正坐在台下,津津有味地等着被我们感动、接受我们的教育。

是的,活着应该追求永恒,但萨特关注的是:这永恒是“我”来定义的,还是别人定义的。他拒绝强加的永恒,只想独自去探索。永恒无法抽象,它必须具体,必须来自真实的个体感受,“因为它从人的处境、文化和语言出发理解人,而不是将人视为空洞的概念”。

所以萨特如此暧昧,他爱波伏娃,却拥有一大堆“女朋友”;他在各种声明上签字,却又不肯加入任何组织;萨特希望摆脱欧洲知识分子的负面传统,以为保持忧伤就算站在无产阶级的一边,所以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,可他又不愿留下“选择某种立场”的印象……


这种“暧昧战略”的结果未必美好,萨特被贴上革命家、犹太复国主义者、激进分子、堕落文人等标签,不论他怎样声明,依然无法消除误会。社会影响力绑架了萨特,以至于他晚年被秘书维克托愚弄。维克托倾向于神秘主义,需要萨特的名气来兜售自己的私货,他炮制了一篇神奇的与萨特对话录,萨特居然予以配合。失去工作能力后,萨特意外发现,访谈使他又成了名人,他以为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,所以沉溺其中。

与大多数现代人一样,萨特也将个人价值定位在未来上,这就落入困境中——随着生命老去,未来成了终结的代名词,则当下的意义又是什么?68岁时,萨特反复地说:“我就要满68岁了。”波伏娃问这有什么可唠叨的,萨特的回答是:“因为我本以为我将要满67岁了!

萨特有时会用恶作剧的方式调侃衰老,当朋友亲吻他时,他说:“我不知道您吻的是一块坟墓还是一个活人。”萨特有时称自己为“活死人”,当波伏娃谈起毕加索活了91岁,假使萨特也能如此,那么他还将活24年。萨特的回答是:“24年,那也没有多少啊。

萨特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来对待生命:他不肯放弃吸烟、喝酒等坏习惯,以为这样才是自由的,可他又对朋友说,希望人们祝自己“长寿”。死欲望与生欲望如此强烈地缠绕在同一个人的生命中,波伏娃的解释是:萨特热爱生命,但他更热爱工作,不让任何时间冷场。萨特从青年时就大量使用“科利德兰”(一种兴奋剂),他用透支健康资本的方式,为当下赋予意义。所以波伏娃悲伤地写道:“我已不完全相信这个假设了——一定程度上,它假定萨特是自己的命运的主人。

没有人会成为命运的主人,只是有些人会出于自尊,不肯承认这一点。

弥留之际,已无法睁开眼睛的萨特握着波伏娃的手,说:“我非常爱您,我亲爱的海狸(萨特对波伏娃的昵称)。”他们一生没有组成正式的家庭,彼此尊重对方的自由。


青春散尽,余温仍在。孤独地走在这个世界上,不被盛名所诱惑,不被各种漂亮的词汇所左右,不因人间琐碎的温馨所停留。当他思想时,绝不因现实需要而放弃,绝不因为“我们”而放弃“我”。这样的人生,就是完满吧。可惜很少有人能像萨特这样纯粹,他并非英雄,但他度过了真实的人生。就像波伏娃写的那样:“他的死却把我们分开了。我死了,我们也不会重聚。事情就是这样。我们曾经在意其融洽地生活了很久,这已经很美好了。

本书一处细节令人垂泪。得知自己可能失明后,萨特开始早起。“接下来的几天,我(波伏娃)早晨八点半左右起床时,萨特已在大露台上了,一边吃早饭一边目光迷离地看着这个世界。”看是如此精彩,但为看而看时,又是如此沉痛。

对于受萨特点播而发现自我的一代人来说,这本书是一座里程碑。经过漫长的告别仪式,一颗奔腾不息的心已经平静,但“我”依然存在,它正等待着再一次被唤醒。



本文原载于11月8日《北青艺评》C1




本文系独家原创内容,作者:唐山 编辑:罗皓菱。未经授权不得转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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